生活平淡 幸好還有文學——讀阮夕清《燕子呢喃,白鶴鳴叫》
發布時間:2025-07-14 10:58:02 | 來源:北京青年報 | 作者:林頤 | 責任編輯:孫靈萱林頤
白晝黑夜,日復一日,是無數個重復的晨昏。
或許是地鐵里搖晃的通勤時光,或許是辦公桌前枯燥的鍵盤敲擊聲,又或許是廚房水槽里總也洗不完的碗碟。當日子被切割成相似的碎片,幸好還有文學,像一道斜穿庸常的光,在凝固的生活里鑿出詩意的裂縫。
《燕子呢喃,白鶴鳴叫》,很文學很詩意的書名。翻開之前,我以為作者阮夕清是擅用意象的小說家。這類小說家通常重修辭,愛炫技,喜歡用華麗的字句。然而,不是。這部小說集出乎我的意料,寫得樸實,但清新而不枯拙。
如果說阮夕清的小說有意象,那是一種記憶的法則。當他描寫城中公園擺的象棋殘局,描寫推著舊自行車、帶著編織袋的收書人,描寫那些好賣的武俠言情、連環畫以及吸人眼球的“雪米莉系列”“西村壽行系列”……這些場景多么熟悉,連書名都讓我想起多年之前學校附近小巷燈光昏暗的租書攤。我曉得了,他的小說于我是某些記憶的被喚醒。
《燕子呢喃,白鶴鳴叫》包括六個短篇小說和一篇非虛構自傳。六部小說都圍繞著20世紀90年代無錫工人階層來展開敘述,這樣的一個時間段,恰是工廠走向轉型,工業逐漸沒落的時期,小說中隱約就有著回顧往事所帶來的悵惘心緒?!哆\河鐵人》里,那個從河床底部打撈出來的機器人,那個曾經花費了無數工人心血的機器人,它真的就是拋擲在時光隧道里的紀念品啊。即使是同名的那篇小說,也是非常寫實的、有著年代痕跡的、透著上世紀末葉氣息的銷售員的故事,我捉摸不定阮夕清起這個篇名的內涵,然而恍惚又以為自己或許是有些明白的。
從非虛構的《“鬼迷”與“唔不交易”》來看,阮夕清的生活可以稱之為乏善可陳,就連他那失敗的創業經歷也不過三言兩語就能道盡的。
阮夕清,1976年生,無錫人。他早在1999年就發表了《道家昆蟲學》,并于翌年刊發于《小說界》。如此看來,阮夕清起步并不算晚,成績也不錯,然而,他在2009年卻選擇停筆。為稻粱謀,以寫作為生,確非良策。離開創作的阮夕清,裹著“文化生意人”的外殼,摸爬滾打,屢碰南墻。意外的是,過了十余年,竟然還有陌生人記得他很久之前寫過的小說并認為作者是個喜歡讀書、有趣并對生活充滿熱忱的人。這一點網絡契機,與當時生活的窘迫,成為阮夕清時隔11年重新提筆的肇端。阮夕清是有點寫作天賦在身上的,重新回歸文學創作的道路,他就憑借一系列作品斬獲“上海文學獎”等文學獎項。
這些小說現在結集成為了《燕子呢喃,白鶴鳴叫》一書,把小說與自傳對照閱讀,我有點懂了,阮夕清的小說,主題為什么是下沉的、沉入生活的底層的。阮夕清的故事很樸素,卡佛式的不動聲色,而且也愛寫藍領工人。這是一種錨定自身的方式,他們都在普通人的身上,不斷認識、發掘、充實和呈現自我,因此而言,簡素的筆法與樸實的格調,是最合適的。
阮夕清寫一個人物“身上草莽之味沖鼻”,此人綽號“野種”,這個名號就可以看出是混過道上的,“草莽之味”這四字的形容非常傳神。阮夕清寫“陳國良坐在熟悉的一無所知之中”,簡直就是所有“熟人”攢的飯局的高度概括。而與寫人的簡練相比,他的筆墨常?;ㄔ诰拔锷?,它們恰當地融入人物置身其中的事件的氛圍里,仿佛時間又回到了體內。
阮夕清的小說,有陰謀、死亡、背叛和罪案,能往懸疑、往跌宕緊張的方向寫,但他以平淡的筆致去講述。差點被害的陳國良,之所以撿回一條命,只是因為宋小東臨動手時,忽然覺得“不好意思”,因為兩人之前是搭伙做生意的朋友。這個結尾太絕了,“不好意思”,驚心動魄不過一念之間。這部小說集里的許多人,包括阮夕清本人在內,載浮載沉,命運的契機往往都在轉念之間,而現實里的大多數人的生活,也不過如此吧。
所謂生活,無常是常態,偶然是必然。所有驚心動魄,遲早歸于平淡,在文學化的精神故土里,我們慢慢拼湊出與生活和解的釋然。